春樱苑的地龙烧的极好,把春寒全阻在了幕帘之外,烘烘热气紧贴在嫣凝额上。大颗汗珠落下连带着眸中的泪水,她不知如今该如何想芴春。是恨?亦是垂怜。
芴春不过双十出头的年华,便要长眠于黑夜之中,而死前丈夫、孩子无一人相伴在侧。她费尽心思想要见到的家人也不知在何处,是死是活尚不得知。
与建功斋内室相同的雕花屏障因要放置筠婠的东西而撤去了,仅有的一盏烛台发出微薄的光亮隐在离烛台较远的黑暗之中。两层帷幔轻轻的拂着地,似有似无如同芴春鼻息间已消弭的气息。
嫣凝嗓子哽咽着,身侧早已有春樱苑的丫鬟跪地轻轻啜泣。她摇摇颤颤的起身,抓住了竹香及时伸来的手,才稳住了脚步。
芴春死了,没有『荡』气回肠的哀婉,没有旁人的眷恋不舍。在昏沉溟泠的晨日,第一缕霞光还未撒向春樱苑时沉沉睡去,如她在世般静谧不扰他人。若不是夕盈的暗害,她的身子不至于病残到此,连着筠妡也病弱。
可这府里的女子何人是天生的蛇蝎心肠?不过是在一盘又一盘棋局中挣扎着存活。为家人,为自己。夕盈无错,芴春亦无错,错的不过是这吃人的礼教思想。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在男人的权力争夺中一次次牺牲。
天大亮,老夫人命李嬷嬷送了筠妡回春樱苑。她慢慢的跑回了正房,看到嫣凝时有些怯怯的请安,“筠妡见过大额娘!”
嫣凝眸子中泪水定住,筠妡瘦小的身影在她眸光中移着走向床榻。立于芴春身侧的筠妡声音软软的问道,“我额娘可是又病的起不来床了?”她同芴春一样喜穿偏白『色』的衣物,身上的『乳』白云锦衣裤裹住她瘦小的身躯。她本比筠婠大,却看着比筠婠小了许多,无六岁孩童的样子。
嫣凝揽过筠妡,眸中的泪落在她挽起的两个小发髻上,哽咽着说道:“是啊,你额娘身子不好,你去找弟弟妹妹玩罢!”嫣凝令『奶』嬷嬷郑氏带着筠妡去了建功斋。
一觉醒来,德漩见自己在建功斋,连忙跑去了筠婠屋子里扰她起床。『奶』嬷嬷边帮德漩与筠婠穿衣服,边吩咐二人的贴身丫鬟去打水给二人梳洗。
伺候着二人用了早膳,『奶』嬷嬷便把德漩与筠婠送去了府里的先生处。筠婠知晓嫣凝今日不在建功斋,便趁先生方便时带着德漩偷偷的跑了出去。二人刚跑到府院的垂花门,就碰上了回府的福康安。
福康安愁云密集的面容,在看到筠婠与德漩时,顷刻散去。二人亦是瞪大了眼睛、满心好奇的瞧着他,富察府不是何人皆可自由进出的。德漩见一侧的护卫都对福康安恭敬着,心生了疑『惑』,“你是何人,胆敢闯我富察府!”
身侧的下人想要出言提醒,被福康安挥手拦住了,他饶有『性』趣的看着筠婠与德漩满是好奇的稚嫩面容。
筠婠见嫣凝画过福康安的画像,只是画与人不同,何况福康安的面容较之五年前添了一些沧桑、老练。她拉了拉德漩的青『色』长袍,不太确定的说道:“德漩,他好像是咱们阿玛!”
德漩撇了撇嘴,“筠婠,你不要『乱』认阿玛。额娘说咱们的阿玛可是大将军,是要穿铠甲铁衣的!”说着,他看了看福康安深绛『色』的长袍。
“哈哈·······哈哈!”
福康安面上的愁容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散去,他弯腰一把抱起筠婠与德漩,看着他们似玉的粉嫩面容。拥有如此精雕细琢容貌的儿女,也只有嫣凝可以为他生下。不用问身侧的下人,福康安也知晓这是嫣凝为他生的一双儿女。
筠妡鲜少来先生处读书,见筠婠与德漩皆跑了出去,也跟随着他们跑了出去。行至垂花门处正巧看到了被福康安抱起的德漩与筠婠,她更加怯懦的退到垂花门后,悄悄探出一双眼睛充斥着惊恐望着在福康安怀里挣扎的筠婠与德漩。
罗管家急急的从后院跑来,要去寻福康安禀告芴春已逝。他看到福康安先是一愣,随即跪了下来,擦了擦眼泪,“奴才给将军请安!安姨娘,安姨娘她去了!”
孩童的吵闹声还在耳边挥之不去,罗管家不大的声音却穿透了筠婠与德漩的“放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