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云跪在竹篾小桌旁为烧泉水的小赤金炉子添了一块瑞碳,立即发出了碳被点燃的声音。瑞碳是碳中极品,碳身通红火热却无烟,建功斋自深秋以来燃的便是这种碳,嫣凝连一丝煤炭燃烧的灼热之气都未曾闻到过。
容妃口中所言老夫人的凌寒傲骨之气,嫣凝见过。在她初见老夫人时便见过。只是现在那份气魄也越来越少了,她只当是自己得到了老夫人的认可,却不曾想过老夫人在受了伤之后,『性』情早已大变。
她看向容妃,“娘娘是指何事?我额娘却是有些清傲之气,不过许是年岁大了,倒也减了不少。”
容妃浅笑,嫣凝这点护老夫人的心思,她看在眼中。不过她是皇上的枕边人,又岂闻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她起身,伸出右手,看向一侧的嫣凝。嫣凝立即起身托付住她的手,与她缓缓走之杏林,其他宫人被喝令滞留在杏林之外。
杏树上除了残花,便是小如指粒青涩果子幼苞,有些已经发黄呈病态脱落。嫣凝不知修护园林的人对这林子做了什么,但是这林子里的杏树皆无结果的征兆。
容妃摘了一朵已经凋零却未脱落的杏花,发黄枯萎的花瓣在她白润的指腹点滑落。她唇瓣绽开一丝虚无的笑意,对着嫣凝幽幽的开了口。
当今皇上还是宝亲王的时候,于元宵节花灯那日结识了与傅恒有言语上婚约却尚待嫁闺中的叶赫那拉·婉蕙即后来的富察老夫人。那时老夫人年幼不足嫁龄,可天真傲骨的『性』情与宝亲王富察福晋的温顺知礼截然相反,让皇上心生眷恋。
皇上登基后的一次选秀,他欲纳婉蕙进宫。当时的娴妃即日后皇上册立的第二位皇后,无意得知了皇上与婉蕙的事情。为了讨好皇后富察氏,又为了阻婉蕙进宫,她去求太后赐婚傅恒与其有婚约的叶赫那拉婉蕙,这样富察傅恒一脉定会誓死效忠皇上。
太后出于富察家的地位,又想着圣上初登基要靠富察家扶持,便亲赐了这桩婚事,可是太后懿旨还未出皇宫,便被皇上拦截了下来。
婉蕙已经怀了皇上的孩子,太后震怒,婉蕙与傅恒有婚约一事她也听闻了,她认为婉蕙腹中之子不是龙种,竟亲赐了婉蕙堕胎红花。
皇上不惜与太后冷淡母子情分,也要纳婉蕙入宫,但是婉蕙记恨着太后,毅然决然嫁于了富察家。
容妃与嫣凝行至春日里容妃与皇上挖出杏花酒的地方,那土堆犹在,却因雨水冲刷,变的低矮,只比平坦土地高出了一层。
容妃盯着那土堆,幽幽叹道:“皇上因富察老夫人丧龙子后嫁于傅恒之事,心里觉得愧对傅恒将军及富察皇后,便悉数化作宠爱给了富察皇后。可却日久生情,被富察皇后的节俭与温顺柔情所打动,纵使富察皇后不在了这许多年,宫中也是无人可及得上她在皇上心中的半分。也仅是宫中而已!”
低垂的杏枝挂了嫣凝发髻上的牡丹玉簪,容妃从她发髻上取下,盯看着玉簪好一会儿。
“富察老夫人喜爱牡丹,这玉簪还是曾为宝亲王时的圣上取了先帝赏赐的上好玉如意,去寻了京城中手巧玉匠做师傅,雕刻了一个月,毁了许多的美玉才雕了如此的样子出来。”
嫣凝立于容妃跟前,看她眉眼似针线穿过打结一般,觉得这些个昔日往事像是对她的酷刑。嫣凝想要阻她讲下去,心里那份好奇,却令嫣凝禁了声。
“富察老夫人自嫁入富察府后,以各种推词不参加八旗阖宫宴,也不去向太后问安。直到那一日,富察皇后觉得这样失了礼数,便亲命了富察老夫人前来。皇上醉酒,情不自抑。便······”
容妃没有说下去,嫣凝也知她未说完的是什么,那便有了福康安。虽然富察老夫人已嫁于了傅恒为妻,可皇上对福康安如此恩宠,那定是他误以为这是他的孩子。而太后依旧怀疑这不是皇上的孩子,不想皇上蒙受了富察老夫人的欺骗。
嫣凝看着只顾自己前行的容妃,眸光随她流转,忽然一身夏风吹过她的银罗旗袍。她孤寂的身影在一片苍翠与暗沉枝桠相纠缠中错落在嫣凝眸中,她的声音从前方幽幽的飘来。
“在本宫没有对皇上动情之前,曾经想用伤害皇上来保自身的清白!许多的日夜,本宫都后悔,那晚只差一点,匕首就隔断了皇上的脖颈!梦魇中,皇上满是血迹的脖颈一直那么清晰的挥之不去。如今清冷的了此一生,也是太后对本宫的惩戒罢了!”
弑君这样的死罪,若不是皇上留住她,太后怕是要赐死容妃的。那这杏林中的杏树不结果,却也是太后要容妃时刻谨记当日她伤皇上之事。宫中无人提及过此事,定是皇上封死了容妃行刺一事。
嫣凝急走追上容妃,她有些不明,容妃为何要告知她这许多事情。容妃却回首对她莞然一笑,似方才的种种不过是嫣凝心中的梦境。
勤政亲贤殿外烈日炎炎,照的殿前的石青雕花宫砖冒出了白烟。宫人走道都尽量往廊檐的阴凉处走,殿前无人、无树的地方更显的荒芜炙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皇上与福康安匆匆回到勤政亲贤殿时,和珅、永琰、永璇、福隆安已侯在殿外多时。
永琰、永璇本想出宫回各自府上,可是却遇到了和珅与福隆安也是为松花江神庙一事而来。
“岳镇海渎”的祭拜是朝廷大典,圣祖爷又曾亲自到长白山与松花江拜祭。“长白山望祭殿”已于先帝十一年建造完工,只剩了松花江还未建祭祀神庙。
祭神之事不可有疏忽,当即四人便决定回到勤政亲贤殿等候皇上。
皇上看到他们,刚刚因嫣凝发髻上牡丹玉簪一事带来的愁绪未消,他面上带着不快,令四人不论有何事都改日再议。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跪安离去。
殿内放了两个铜鼎的冰块,令殿内的人肌肤生凉。凉风一吹,皇上心中的燥热静下了许多,他已不是只顾当日儿女情长的宝亲王弘历了,富察老夫人也亦不是叶赫那拉婉蕙。
他们的情意只剩下了福康安这割舍不断的情缘,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立在身侧的福康安。
意气风发的年岁,正是他登基时的年岁。那时的他,在做着什么?
皇上白眉苍苍的面容盯看着福康安陷入了深思。
那时的他初登皇位,至高权利握在手中,想要一展雄心壮志。但这至高权利中却不能把福康安母子接进宫中,让他们母子流落民间数十年。
当初福康安被太后派人毒害时,富察老夫人曾到宫中找到他,摔碎了年少时他送于她的定情信物。
“弘历,我不曾想,你身为皇上连我们母子的『性』命都保不了,我终究是错信了你!康儿若不是你的孩子,是否可求得平安一生!”
她字字如冷箭的话语同玉碎声嘎然而至,他做皇帝做了二十年,许久不听人直呼他“弘历”。也只有她敢,依旧是年少时那般凌寒傲骨,令他有些羞愧。
是啊,他是大清朝的天子,何以保不住自己儿子的『性』命。
他记得,那也是这样烈日灼烧的六月,她面容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颗颗圆润的水珠被养心殿中的冰块冰在了面容上悬挂着。
又是一个二十年,那玉簪早已换了主人。
难道他还是保不住自己儿子建功立业之心么?难道他真的要让她后悔,让福康安心生怨恨,若不是自己的儿子,是否可求得一生平安,可求得与傅恒一般的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他心中有了答案。
福康安英气年轻的面容在他眸中越发的清晰,他苍老的面容有了一丝舒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