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旨”上的内容,乏善可陈,皆为陈词滥调,还是“大柱国”严诚昭告天下的那些话语。所不同的是,这些话,现在写在了“天旨”上,其下有着“大柱国”的朱笔署名,盖上了“天子”的玉玺,还有...“天师”的印章。
如此一来,只是听听便可的话,增加了重量,变成了不可违抗的命令。
今者,天下大乱,民生凋敝,各地烽烟群起,而关东尤甚。各豺狼恶徒、猛虎枭毒横行,肆虐大地,触怒上苍;使我田园荒芜成草,使我百姓饿死于野。呜呼,我所听闻,常仰面叹息,泪湿衣裳;常捶胸顿足,夜不能寐。吾数次与大将军商议,欲拨军济国;然,国家倾颓,府库空虚,天时不顺,朝野浑荡,所欲不可,所想不能。而今之时,经吾十数载奋力匡扶,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局初定,朝堂暂清,适逢关东群贼混战,野火愈烈;吾力排众议,振全国之力,将不顾生死往而击之。今天下之民,以神、雍二州为先行,凡流放、在逃、收押、获刑、死罪、为奴者,一经从军,概不追究;所有流民失田者,征战过后,关东土地任君挑择。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仁人义士自当奋不顾身,桑履布衣亦不能辞其责;过往罪恶之人,正是赎身良机;曾经失意之者,何放此次机缘?关东宵小,如何能抗我大国之威?羸弱废兵,焉可阻我天朝上师?
关东恶徒,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皇天后土不可容纳,人人得而诛之,实应剪除干净,一并抹杀,不受其谄媚躬身之欺诈。公等谨记,共勉之。
胜败之理不必多言,兴衰之势天地昭然。
特以此诏宣示天下,九州十方共瞻之。
诏文最后说得清楚明白,直截了当,就是“不受降者,格杀勿论”的意思!
原先,众人听了,不过付之一笑,多以为是夸大之语,唬人之辞。可现在,天旨放在面前,就算心中不认,谁敢说是“唬人”的东西?
“你们看清了吗?或者,我给你们念一遍。”
严少光含笑,眸光渗人。
“我等,敬受命。”颜亶之犹豫了数息,虽有不甘,却还是深深埋首,跪倒当前。
他这个样子,生平仅有,完完全全失去了“神威将军”的威仪。
他不愿,却无奈。
比起他来,青衣少女更不愿,道袍男子更无奈。
对于“大柱国”,他们并不认同,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的反对。但是对于“天师”,他们的师尊,其满心上下只有尊重与拥护,在师尊的教导下,他们对于“当朝天子”也是忠心耿耿。
若这旨,只有“大柱国”的署名,他们完全可以不理会。虽然名义上,他们也是“大柱国”的僚属,但这些年来,谁又将其放在心上?
最坏不过撕破脸面,道袍男子与青衣少女都无比坚定地相信,他们的师尊,绝不比“大柱国”弱上哪怕一星半点。
任一时代,天师最强!
这几乎是不容辩驳的真理,纵然“大柱国”属实“变态”,创造过不止一个奇迹。但,真理就是真理。青衣少女与道袍男子不相信他能打破。
“天旨在前,尔等仍旧端坐,藐视‘圣上’乎?违抗‘柱国’乎?还是不尊‘天师’呢?”
严少光神色傲然,语气动作都令人作呕。
“你...”
青衣少女怒不可遏,她这一生,备受荣宠,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她想骂人,想在严少光那惺惺作态的脸上狠狠扇一巴掌。
但,终究没有,她师兄不让。
道袍男子拉着她的手,拽着她一同跪下。
“我等,敬受命。”
道袍男子语气低沉,而后,五体投地。
青衣少女的脸颊已经红透了,眼中的愤怒更是清晰可见,不,不只是愤怒那么简单,在那表层的愤怒之下还潜藏着委屈——深深的委屈。
这委屈来自于一种无力感,在她心中,师傅是苍天一样,师兄同山岳一般;而现在,“山”已经跪下了。跪在了手持天旨,狐假虎威的严少光面前,
她的依仗,她的信心,她长久以来的认知,全都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
她想问,但无力开口,身子僵直。
“孟芸,你还不俯首,竟敢直面天旨,想死不成!?”
严少光暴喝,气势自生,咄咄逼人。
“我...”
青衣少女想说什么,但刚念出一个字,道袍男子就猛然拉住她的手,紧紧攥着,示意她莫要再说。
“好”
青衣少女苦涩开口,眼圈微红。她甩开道袍男子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严少光一眼;而后,学着她师兄的样子,行了个伏地大礼。
静,出奇的安静。
车厢中的四人都悄无声息。严少光不言,仍是居高临下,睥睨八方;他直直地站着,虽身有重伤,还是挺直了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