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厚厚的信。
信上面，镇远侯府的老管家柴伯这些年贪亏侯府银饷、欺上瞒下的条条罪状，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
不过是服侍他多年的老伯犯了错，如此而已。
不过是这回入京之前，柴伯一脸慈祥又不舍地送他，殷殷一直送到了烛城城楼下，笑着对他说：“小阿原，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去京城，记得物色一位性子好的姑娘，带回来照顾你啊？”
“柴阿伯老了，陪不了你几年了。”
“总得有一个好人细心照顾你，阿伯才能放心啊。”
那时，李青原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很多事，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
比如，柴伯的几个儿子侄子都不争气，有的不学无术、有的在外烂赌，屡教不改，他曾屡屡旁敲侧击，但柴伯依旧纵容。
比如，这几年镇远侯府壮大，柴伯暗中从侯府里私底下偷拿了许多银钱，填补亏空。
再比如，在外面的一次酒宴上，柴伯喝高了，得意忘形地向别人吹嘘自己的眼光——说他早早“投资”了镇远侯，他赌赢了。
他都知道，可是。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皇抛弃。他真正的生父厌恶他，直到去世正眼都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后来，李将军并不情愿地收养了他，但其人常年南征北战几乎一年也回不到几次家，后来带他在身边征战时，亦对他万分冷漠严苛。
他小时候身体也不怎么好。
常多病痛，苦不堪言。
那些日子里，会肯照顾他的，会在他寒疾的时候给他烧暖炉子，会在他病重的时候喂他喝药的，只有老仆柴伯。
那么多年，他孑然一身。
唯独柴伯，稍稍的给了他一点点……类似“家人”的温馨。
【小阿原，一定带个对你好的姑娘回来啊。】
【柴伯就等着那一日呢，不然始终无法放心啊。】
所以，本来这一回，他也是想要开开心心带慕华璃回到贺兰，给柴伯好好看的。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从年少时就不曾放下的情有独钟。亦是柴伯让他去寻的那种，京城的、会待他好的姑娘。
自从有了她以后，日子变得有了一丝甜蜜。以至于明明知晓自己不配，还是偷偷地肖想过，他们回到贺兰以后的大婚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是不是，从此以后也可也终于有了一个家，有人疼爱和牵挂。
也可以牵着穿上红嫁衣的心上人，明烛之下上拜高堂。
而那时，若是照顾他多年的柴伯可以坐在高堂的位置上……
一沓密信，机碎了一切。
柴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远不止侵吞财款。
他还背靠镇远侯府狐假虎威，私底下豢养家丁，与贺兰当地豪强勾结，把持一方欺上瞒下，纵容下人子侄强占民田，逼良为娼无恶不作。若非证据确凿，李青原实在难以想象那位平日里弯着腰笑眯眯、满脸慈爱的老伯，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是公认的烛城恶霸。
尤其是近一年，往来客商都默认要向他拜进贡码头，否则就会被狠狠收拾。许多平民百姓被他欺负，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君侯。”
李青原恍惚回过神时，人已经在马车上。
面前是一盏香茶，还有梅子糖，和慕华璃的盈盈笑意。
她分明还想探究，灰色的琉璃眸中带了些期待与探究，却又并不逼迫他。只道：“李青原，茶要凉了。”
“……”